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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我愛看書的習慣是在樹上養成的。樹,是木麻黃,堂哥用

麻繩繫住枝幹,綁成吊床。麻繩粗,屁股坐著,繩子入肉,

有些發疼;再者,虛懸半空,擔心摔落,心也忐忑。但捧著

漫畫店租來的漫畫,枕著不怎麼舒適的吊床,隨著書頁的翻

動,屁股慢慢不疼了,心也就不怕。

    養成我愛看書習慣的是漫畫,不是文字。直到現在,我也

不拒絕漫畫,只是漫畫被視為娛樂,看載滿文字的書,才是

讀書。

    我在吊床上、微風中、海濤聲裡,讀精簡版《天方夜譚》

、《水滸傳》、《三國演義》等,以及時下年輕人或許不曾

看過,也不曾聽過的薛仁貴、薛丁山父子討伐異邦的故事。

微小的心靈辨不得小說講究內在線索邏輯,人物何以扁平、

何以立體,故事是什麼敘述法跟哪一種風格,只是一逕的陶

醉在情節裡,對英雄逞強冒險,充滿想像;對時代的驚濤駭

浪只有嚮往,沒有悲涼。當然也渾然忘了,這樹是木麻黃,

這木麻黃是在金門;這金門,晚上有水鬼摸黑上岸,以及單

號擊炮。

    看書的樂趣就在抽離。抽離讀者的時空、情緒、身分,給

予適當線索,任憑想像遨遊也因為這樣,我有一次看書倦

累沉睡,醒來時,低頭看見一床棉被擱在樹根,旁邊圍繞著

二伯母跟堂嫂,小聲的說,「慢慢來,吵醒他,翻身掉下來

,可要摔慘了。」再細看,堂哥正輕悄悄摸上樹來。

    國中以後搬來台灣,沒了吊床,閱讀的習慣畢竟保留了下

來,有一度沉浸漫畫,竟荒廢學業。真正打開載滿文字的書

是在高職畢業以後,提前入伍,在家等待服役通知的日子。

莫名的求知欲攫住我,讀心理學,讀哲學,讀武俠,也讀歷

史跟現代文學。

    彷彿醃製蜜餞,每天晨起必往圖書館報到,沉書海、迷書

香,一下子我是郭靖、令狐沖,一下子我是《塊肉餘生錄》

裡的大衛卡柏菲爾,或者變身黃春明小說裡的平凡人物、

白先勇哀愁莫渡的上海遺族,甚至,還變成傑克倫敦《白

牙》裡的那條狗。不管是俠義的、文學的,他們的文字在我

的凝視下,變成只為我存在的發聲,作者跟我說話、為我朗

讀。日後與文學為伍,是當時那個高職畢業生的我,所無法

想像的。

    當閱讀變成一種「專業」以後,閱讀變成工作之一,也變

得快速了。但我會挑選一些跟閱讀專業無關的書籍,讓時間

在翻動書頁時沉緩下來,讓時間的經過充滿文字的歧義跟密

碼,文字跟時間融合成一些浮塵跟一些夢,它們漂流在腦海

跟檯燈前。讓他們跨過一道海峽,更越過數十年光陰,來到

一棵樹下。這樹,是木麻黃,枝幹有張吊床,一個少年,正

躺臥其中。

    來,讓我們一起說故事給他聽。

    要輕輕的讀。

 

97.6.25國語日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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